喜欢做甘愿受

永远不要把喜欢的事变成压力

既然快要走了

我现在住的地方,总好像窗户就是屋子,屋子就是窗户。
我每天都在为它劳役,键盘敲了十分钟,啊呀,要开开窗了,于是打住毫无价值的学习,烧热水,套棉袜,开台灯,推开那块小玻璃,然后火速拉上窗帘。
以防“小动物”趁机而入。
(现在就有一只腿和腿毛傻傻分不清的虫子趴在我枕边的墙上)
“小动物”这个词是一个拐杖大叔讲给我的,我第一次在这个国家旅行,傍晚来到小镇的旅社,那大叔花了十分钟挪到门口放我进去,花了三分钟端详我的护照,就在我开始习惯性恐慌露宿街头时,抬头看了我一眼,“China, huh.”我诚惶诚恐地接过纸笔填信息,他陈述,“President Xi.”  
我想,这什么癖好,见到哪个外国人都要先问候一下对方元首?
一长串的住宿要求听得我蒙圈,感觉自己像是刚入职的实习生,大叔一瘸一拐地带我走到房间门口,说“Don't bring your Chinese takeway, or Indian takeway back.”我张嘴,没想好说什么,他已继续下去,“Cuz it will bring animals.”
从此我就对小动物产生了特别的情感。
它们比我对这地方熟悉多了,飞来爬去全然潇洒,给点阳光就繁殖,在没有纱窗的国度自由自在,活出生命的浓度。
而我束手束脚。
我当然不是说在那家意大利餐厅,服务员不让我在等菜的时候吃薯片,我也不是说在那家乡村酒馆,不好意思让人把只吃了一口的前菜撤走,硬是绿着脸咽了半盘子血肠。
我只是通常困惑而已。

我打开窗子,上午往往安静如午夜,午夜则笑声,骂声,尖叫声,声声入耳。
我的房友D君是个每天中午12点起床,跟我讲早安的人。他第一次在厨房里弹吉他唱歌后跟我说,没有组乐队,因为他和他的朋友都kind of misfit,半个月后开始每天带不同的姑娘们在厨房吃喝聊天,一个月后以我们厨房为据点,开发了午夜场社交晚宴,我的房间与厨房只一墙之隔,从此有了丰富的听力素材。
只是我时常困惑在他心里“fit”的人是不是要前呼后拥,宛如宇宙之王。
复活节假期他着实寂寞了一阵,房子里的本地人都走光了,厨房基本只有我俩用,他便任凭自己的餐具招蜂引蝶,兀自发芽。
有一天他终于领了个姑娘回来吃饭,不仅一次性洗了自己的历史遗留物资,还贴心地把我没来得及放回柜子里的保鲜袋扔进了垃圾桶。
“这人太逗了!”一起来交换的朋友评论。
我也跟着他笑,是啊,太逗了。
我想用“逗”来形容别人,不仅能体现对方的弱势,还能展现自己的宽宏大量,一举两得。何乐不为。
但他身边乌泱男女里,也不是都不讨我喜欢,那几个闹腾完帮忙洗碗的姑娘就挺招人爱的,还有一个叫Rebecca的妹子,她说的英文我总是全听得懂,好感度极高。

我真的很容易快乐,只要我发现我能听懂人家说什么,人家也愿意等我把话说完。
第一次住Airbnb,遇见一对教师老夫妻,那天可谓上山下海无所不遇,先是在火车站拿到免费冰淇淋没有勺,后是在有两百年历史的火车线上坐过了站,折腾到黑布隆冬的小镇时还按错了五次别人家的门铃,终于看见房主,老爷爷说请我吃饭,我的歉疚远超快乐。
为了弥补我的歉疚,下楼去跟人家套近乎,问起旅游路线话题,结果反而耽误人家做饭,跑到书房给我画了一大张图。
我差点跪着接了。
来到这个国家五个月,我至今没有吃过比那顿饭更美味的菜肴,羊排上每一道熠熠生辉的油脂都刻在我记忆里。饭后我们聊了一个小时的天,他们说我词汇好,还说我语法好。
他们真的很会与人交流,能让我表达我拥有的东西,然后告诉我这些东西令人喜悦。
是可遇不可求的说话对象。
五月初遇到的,就完全是灾难性交流对象了。
旅行同行的大哥在新东方兼职教口语,本科时代是个演讲辩论积极分子,的确不是盖的,一路是逢人便问,问完便聊。
先是船上的一位管理员,得知我在这里学文学,表示她不仅研究文学还写书,结果上来就是一句“what's ur favorite book?”我面红耳赤,甚至来不及怀疑这是否是文学工作者会问出口的话题。
然后是大巴一日游途中的日本男子,永远用一张“我英语真的很差”的苦情脸与我深情对视,仿佛我该永远进行“我问他答我附和他沉默”的友好互动。

所以即使我很容易快乐,这快乐也不是常常降临。
我的中文口语在下降,我无法简练精准地描述事件,表达我的感受,常常话说到一半就开始反省自己,最后说了什么也都忘记。
我说我最近不去图书馆了,我妈大惊失色,“谁天天宅在屋里啊?”“你之前不是特别喜欢那的图书馆么?”
我张口就回击,说了得有五六句,战争已经升级,才恍然发觉,我根本只要一句“是呀是呀,明天就去”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。
好久不跟人说话了,自我意识容易过剩。
我突然就想明白我妈以前教育我,说,别太善良,没事去接近那些被排斥被欺负的人,容易产生危险。
人是不可能正常的,当ta被忽略、剥夺了太久。
Ta会把缺失的一切从触手可及的第一个对象上全部索要回来。
我在这里的五个月,开口都是为了维持生存,而非说话,我太紧张,总像是在考试或受刑,母语者的娴熟本身即是评分机制与刑具。
因此当一个日本姑娘操着比我烂百倍的英语,兴致勃勃地和我攀谈时,我羞愧万分地发现自己比平时流利了许多。

除了房友D和他的好基友房友J,我其实有个挺喜欢的房友C,年夜饭那晚他带着两个马来朋友来跟我们吃喝,穿兽爪形状的棉拖鞋,胡萝卜沾巧克力酱可作一餐,虽然第二天我在垃圾桶看到了剩下的大半段。
可他总是很可爱,会在喝醉酒时听见我读单词,跑进我房间一本正经地告诉我那个词的意思,笑起来总带急促的呼吸声,还请我喝很甜的芦荟茶。
离开这里,大概最想念的人就是他了。

我还想念这里的海鸟,走在空旷的学校里,就见这些蠢大个蹦来蹦去,白得惹人嫉妒,还总喜欢在各类高高的顶上搔首弄姿,发出骇人的叫声。每次听见它们叫,我都觉得鸟应该真的是恐龙进化的。
这边的兔子和松鼠都长得很肥,这种眼睛长在脸两边的生物,说真的有些惊悚气息。
我的窗子,除了有马蜂关顾,还有这些稍大的动物窜来窜去的身影。
因为窗只有巴掌大,一只鸟若从房前飞过,很有一种子弹“嗖”地射出去的视觉效果,让我感觉这边的生物都十分暴力,因为我见不到它们的起飞与落地。

房友D又在厨房骂街了,在FUCK YOU FUCK ME ARE YOU FUCKING KIDDING ME FUCK YEAH循环切换,我曾无数次伴着它们从午睡惊醒。
好多次差点以为自己点开了什么欧美GV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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